第20章[第1頁/共4頁]
田福賢一向坐在一邊聽縣長講民主政治,冇推測白嘉軒頭一條就“參議”到本身頭上,有點不悅,卻不嚴峻。民團的組建是何縣長的指令,槍是縣裡發的,田福賢不過物色來七八個團丁。何縣長笑笑問:“為啥?這些人胡作非為坑害百姓?”白嘉軒說:“倒是還冇見坑害誰。白鹿原上自古還冇紮過虎帳。清家也冇在鎮上駐紮過一兵一卒。那幾小我揹著槍在鎮上閒逛,莊稼漢們瞥見了由不得嚴峻驚駭。冇有戰事,要這些人做啥?”何縣長爽然笑起來:“白先生,看不紮眼的事看多了就風俗了,這些團丁是為加強處所治安,庇護公眾普通出產的。”白嘉軒心想,莊稼人自古也冇叫誰保衛過倒安寧。何縣長靠近他抬高了聲音說:“你們不知,白狼鬨得短長,不能不防!”白嘉軒吃驚地說:“白狼?白狼早給天狗咬跑了。”何縣長說:“白狼是小我,是一幫子匪盜的頭領,鬨得河南民不聊生。據傳,白狼籌算西來闖進潼關……這個白狼比嘈傳的白狼惡過百倍!阿誰白狼不過吮咂豬血,這個白狼卻燒殺奸騙無惡不作,有上萬號人馬,滿是些白狼……你說,我們該防不該防?”白嘉軒啞了口,他不曉得上千上萬的白狼正在叩擊關中的大門,如許嚴峻的事,使他不再非議不大紮眼的白鹿倉的團丁了。他承諾了何縣長的禮聘,臘月中旬就插手了本縣第一屆參議會。
白嘉軒回到白鹿村,仍然穿戴長袍馬褂,隻是辮子冇有了。他進門就聞聲一陣殺豬似的嚎叫,令人撕心裂肺毛骨悚然,這是女兒白靈纏足時收回的慘叫。他緊走幾步走進廈屋門就奪下仙草手裡的布條,從白靈腳上悄悄地解下來,然後塞進炕洞裡去了。仙草驚奇地瞅著他說:“一雙醜大腳,嫁給要飯的也不要!”白嘉軒必定地說:“將來嫁不出去的怕是小腳兒哩!”仙草不信,又從炕洞裡挑出纏腳布來。白靈嚇得撲進爸爸懷裡。白嘉軒摟住女兒的頭說:“誰再敢纏靈靈的腳,我就把誰的手砍掉!”仙草看著丈夫摘下帽子,俄然睜大眼睛驚叫說:“老天爺!你的辮子呢?看當作了甚麼模樣!”白嘉軒卻說:“下來就剪到女人頭上了。你能想來剪了頭髮的女人會是甚麼模樣?我這回在縣裡可開了眼界了!”
白鹿倉裡自“交農”事件後,悄悄來了七八個扛槍的人,他們穿戴黑禮服,腰裡紮著皮帶,白裹腿白帽圈兒,像死了人穿的喪服孝布。這些人每逢白鹿鎮集日,就扛著酷似燒火棍子式的槍在人群裡閒逛,趾高氣揚,橫鼻子瞪眼,嚇得買賣自家糧食布匹的農夫躲躲閃閃。白嘉軒瞅著這一杆子人在集鎮上閒逛,就像指頭裡紮著芒刺或是眼裡鑽進了砂粒兒一樣彆扭。
縣長的到來,使白嘉軒既感到俄然,又深為打動,趕快挪椅子抹桌子敬茶遞煙。何縣長站在祭奠白家祖宗的桌子前打躬作揖,然後坐下。這個行動使白嘉軒竄改了對這個穿一身猴裡猴氣禮服的縣長的開端印象。縣長戴一頂藏青色弁冕,方臉,天庭飽滿,短而直的鼻梁兒,不厚不薄恰到好處的嘴唇,馴良而又自傲。白嘉軒瞅著縣長內心不無遺憾,如果穿上七品官服就會更派頭,更像個縣令了,可惜他卻穿戴一身猴裡猴氣的禮服。何縣長說:“白先生,我想禮聘你出任本縣參議會的議員。”白嘉軒頭一回聽到這個新名詞,一時弄不清含義,又不美意義問,因此也不便表示同意或回絕,但他幾近必定猜斷那是一個官銜,就說:“嘉軒願學為好人。自種自耕而食,自紡自織而衣,不肯也不會仕進。”何縣長笑了說:“我恰是聞聽你是個好人,以是才請你作參議員。”隨之撲滅一支紅色的菸捲,解釋說:“卑職決計在滋水縣推動民主政治,完整肅除封建弊政。組建本縣第一屆參議會,就是讓公眾參與縣政,監督當局,傳達公眾定見。參議參議,顧名思義就是……”白嘉軒還是聽不明白,甚麼民主,甚麼封建,甚麼政治,甚麼公眾,甚麼定見,這些新名詞堆砌起來,他更加含混。何縣長彷彿認識到這一點,說話就重視了淺顯化,並且與風俗用語相對比相註釋:“一句話,就是要公眾(就是百姓百姓)辦理國度大事(就是朝政),不是縣長說了算,而要公眾,就是百姓說了算。”白嘉軒聽懂了,也就不當一回事了:“百姓亂口紛繁,咋個說了算?聽張三的聽李四的,還是聽王麻子的?張三說種稠些好,李四說種稀點兒好,王麻子說稠了稀了隨便種,你說聽誰的,按誰說的下種子?前人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何縣長很感興趣地說:“誰說的有事理就按誰說的辦。主事的家長如果個不懂種莊稼的內行,或者就是個不務正業的二流子,你還能讓他主千口之家的家事嗎?封建弊政的關頭就在這裡,即位一個開通天子能興幾年,傳給一個昏君就失丟江山,百姓跟著遭殃。歸正今後的反動當局推動民主政治的核心正在於此,上至總統總督,下至鄙人在內,公眾信賴你就推舉你,不信賴你就奪職你……”白嘉軒起先詫異地聽著,隨之就又不當一回事了:“我的天!越說越遠,越冇個邊兒了!”何縣長仍然當真地說:“白先生不信賴這不要緊,將來的究竟會證明我的話。我隻說參議員不是當官,是代表公眾說話。比方說,前任史縣長收印章稅的事,如果議員們通不過,就不會收回佈告,天然也就不會激發交稼穡件。”白嘉軒聽到這件實際的事例,彷彿聽出了端倪,不由得點點頭:“這倒是一句實話。”何縣長說:“白先生在原上深孚眾望,通達開通,品德高潔,出任參議員屬眾望所歸,請你不必謙讓。趁便奉告你,你的姐夫朱先生已經應允了。”白嘉軒感覺立馬承諾了還不是時候,就笑著說:“何縣長,你叫我當參議員是替百姓說話是不是?好,我先替百姓說一句話,看你聽得下聽不下――”何縣長豁朗漂亮地說:“十句百句你固然說。”白嘉軒就說:“把白鹿倉裡那一杆子出進都抱著燒火棍子的人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