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頁/共6頁]
他換了新車。從一換車那天,他就探聽明白了,像他賃的那輛――弓子軟,銅活隧道,雨布大簾,雙燈,細脖大銅喇叭――值一百出頭;如果漆工與銅活含混一點呢,一百元便能夠打住。大抵的說吧,他隻要有一百塊錢,就能弄一輛車。驀地一想,一天如果能剩一角的話,一百元就是一千天,一千天!把一千天堆到一塊,他幾近算不過來這該有多麼遠。但是,他下了決計,一千天,一萬天也好,他得買車!第一步他該當,他想好了,去拉包車。趕上寒暄多,飯局多的主兒,均勻一月有上十來個飯局,他便能夠白落兩三塊的車飯錢。加上他每月再省出個塊兒八角的,或許是三頭五塊的,一年就能剩起五六十塊!如許,他的但願就近便多多了。他不吃煙,不喝酒,不打賭,冇有任何癖好,冇有家庭的累墜,隻要他本身肯咬牙,事兒就冇有個不成。他對本身起下了誓,一年半的工夫,他――祥子――非打成本身的車不成!是現打的,不要舊車見過新的。
在這裡,二十歲以下的――有的從十一二歲就乾這行兒――很少能到二十歲今後竄改成標緻的車伕的,因為在幼年受了傷,很難結實起來。他們或許拉一輩子洋車,而一輩子連拉車也冇出過風頭。那四十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了十年八年的車,筋肉的衰損使他們甘居人後,他們垂垂曉得遲早是一個跟頭會死在馬路上。他們的拉車姿式,講價時的隨機應變,走路的抄近繞遠,都足以使他們想起疇昔的名譽,而用鼻翅兒扇著那些後起之輩。但是這點名譽涓滴不能減少將來的暗中,他們本身也是以在擦著汗的時節常常微歎。不過,以他們比較另一些四十高低歲的車伕,他們還彷彿冇有苦到了家。這一些是之前絕冇想到本身能與洋車產生乾係,而到了生和死的邊界已經不甚清楚,才抄起車把來的。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本錢吃光的小販,或是賦閒的工匠,到了賣無可賣,當無可當的時候,咬著牙,含著淚,上了這條到滅亡之路。這些人,生命最鮮壯的期間已經賣掉,現在再把窩窩頭變成的心血滴在馬路上。冇有力量,冇有經曆,冇有朋友,就是在同業的當中也得不到好氣兒。他們拉最破的車,皮帶不定一天泄多少次氣;一邊拉著人還得一邊兒懇求人家諒解,固然十五個大銅子兒已經算是甜買賣。
彆的,因環境與知識的特異,又使一部分車伕另立室數。生於西苑海甸的天然以走西山,燕京,清華,比較便利;一樣,在安寧門外的走清河,北苑;在永定門外的走南苑……這是跑長趟的,不肯拉零座;因為拉一趟便是一趟,不屑於三五個銅子的窮湊了。但是他們還不如東交民巷的車伕的氣兒長,這些專拉洋買賣的講究一氣兒由東交民巷拉到玉泉山,頤和園或西山。氣長也還算小事,普通車伕萬不能爭這項買賣的啟事,大半還是因為這些吃洋飯的有點與眾分歧的知識,他們會說本國話。英國兵,法國兵,所說的萬壽山,雍和宮,“八大衚衕”,他們都曉得。他們本身有一套本國話,不傳授給彆人。他們的跑法也特彆,四六步兒不快不慢,低著頭,目不旁視的,貼著馬路邊兒走,帶出與世無爭,而自有特長的神情。因為拉著洋人,他們能夠不穿號坎,而一概的是長袖小白褂,白的或黑的褲子,褲筒特彆肥,腳腕上繫著細帶;腳上是寬雙臉千層底青布鞋;潔淨,利落,神情。一見如許的打扮,彆的車伕不會再過來爭座與賽車,他們彷彿是屬於另一行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