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冷(4)[第1頁/共3頁]
“兒子不也隻要一個嗎?”韓太太俄然反間,“天星就是半途而廢,誤了一輩子的出息,你如何不說啊?他和新月一樣,都是你的骨肉!”
“她該說的不都說完了嗎?哼,她還要上……”韓太太說到這裡,把下邊的話嚥住了。
“有話就說吧,不還是為那件事兒嗎?”還是她先突破了沉默。
明天,韓子奇例外埠強迫著本身,低聲下氣地走進了老婆的寢室。翻開燈,韓太太也底子冇睡,瞥見他出去,隻翻眼瞅了瞅,也冇理睬。韓子奇冷靜地坐在*東牆的椅子上,低著頭愣了一陣,卻不知該如何開首。
“哼,甭管甚麼‘大’,都甭考了!”韓太太沉默了半晌,才說,臉上陰沉沉的。
“我……我底子就冇這麼想!”韓子奇急了,“我隻是想滿足她的要求,也了結我的心願!這孩子是個好質料,是塊璞玉,玉不琢不成器。我們做父母的有任務成全她,不能讓她半途而廢,誤了一輩子的出息!我……我們隻要這麼一個女兒啊!”
“如何不可?一個女人家,能上完高中,也就足矣!眼瞅著大了,聘小我家兒,我也就結壯了,免得老在外頭瘋,想拴都拴不住!上大學有甚麼用?說洋話有甚麼用?你還想把她送到本國去是如何著?”
韓太太一提起天星,就勾起了滿腹傷感:“一樣的後代,你冇一樣地待承啊!是天星這孩子笨嗎?不爭氣嗎?讓他考大學了嗎?連高中都冇考,就進廠當學徒去了,那年,他才十五啊……”
“我不也承諾了嗎?”她冷冷地一笑。
大家內心都有一本賬。她提及悲傷舊事,眼圈兒就紅了,撲簌籟落下淚來。
“好‘腮拜卜’都給了新月了,錢儘著她花,學儘著她上,但是,她能替得了她哥嗎?”韓大太擦著淚,喃喃地說,“我不是不疼新月,不是重男輕女,女人畢竟是個女人,她替不了兒子啊!”
“我曉得,你不想讓她報考北大……”韓子奇收回一聲深深的感喟,這感喟彷彿包含著許很多多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言語,而他又冇有說出。對老婆,他不必說,韓太太也完整明白;對女兒,他不能說,不能讓新月明白。
淚水灑在那張還冇有填寫誌願的報名單上。她取脫手絹兒,悄悄拭去淚痕,珍惜地把那張紙夾在英語講義裡,兩肘支在書桌上,對著一盞孤燈,思路茫然。她的目光落在檯燈中間的那隻小巧的硬木雕花鏡框上,那邊麵,鑲著一張發黃了的六英寸照片,是她和媽媽的合影。照片上,媽媽文靜、端莊,臉上閃現著和順、慈愛的笑容,纖細美好的手,一隻攬著她的腰,一隻拉著她的手;她坐在媽媽的膝上,甜甜地偎依著媽媽,兩隻不諳世事的大眼睛望著鏡頭淺笑,充滿了甜美。她當時留著長髮,垂到肩上,穿戴紅色的紗裙,紅色的長襪,紅色的小皮鞋,就像是媽媽抱著一個玩具小洋娃娃。當時候,她才兩歲吧?但是,她的臉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已經看得出很像媽媽。現在,她長大了,她從鏡子裡看本身的時候,感覺越長越像媽媽了。但是,厥後媽媽再也冇有和她合拍過照片,十七年,隻留下這麼一張。她無窮迷戀地望著這張照片,真但願本身重新變小,再退回到媽媽的度量中去,體味那越來越淡的母女之情。照片上的媽媽比現在年青很多了,當時媽媽還是一個斑斕的少婦,燙著鬈髮,穿戴旗袍。現在媽媽老了,裝束也改換了,但臉型、端倪並冇有多大竄改;竄改最大的不是形象,是媽媽對她的感情!她彷彿又瞥見了媽媽的那陰晴難以捉摸的臉,固然也有過笑容,也有過親熱的話語,但更多的是冷酷,偶然乃至是冷若冰霜,使她常常本能地驚駭媽媽,躲避媽媽。她多麼但願媽媽不要變,永久像照片上那樣馴良可親!昔日的和順慈愛到那裡去了呢?是甚麼力量在母女之間形成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又不時能夠感受獲得的鴻溝?媽媽,您如何讓女兒冇法瞭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