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玉彆(2)[第1頁/共3頁]
兒媳送來一碗綠豆湯,讓爸爸涼涼兒地喝點兒,敗敗心火。
裡院成了大雜院,住的滿是房管所的人。前院的五間倒座擠著“玉王”的一家。人,有享不了的福,冇有受不了的罪,六口人竟然也擠下了。實在,即便屋子再少一些也還是能擠下,小百姓擅擠。塞不下的東西就賣了,一張硬木桌子才值幾塊錢。賣吧,賣了給青萍、結綠換訂奶的錢!
這個時候還顧甚麼玉啊?如果不是韓太太和陳淑彥跪地告饒,苦苦地攔住“紅衛兵”,四指寬的皮帶能把他打死!
第二天,公司裡就來了人,給他講了一陣“情勢”,叫他交代本身的“罪過汗青”,那神采和語氣都很峻厲。
韓子奇仍然有所沉淪。那是二十年來未了的情,未熄的火,未還的債,未贖的罪。他一向在記念著一小我,冷靜地,偷偷地,苦苦地。他不能在老婆麵前透露,更不能在兒子、兒媳麵前透露,隻要女兒曉得他的心,卻又曉得得太晚了。他現在冇有任何人能夠傾訴了,隻能悶在內心。但他不能把這情、這火、這債、這罪都帶到土裡去,在死之前,他本身要向本身清理,要求得阿誰不能健忘的人的寬恕。但是,他不曉得她現在流落何方?不曉得她這二十年來是死是活?路途遙遙,大海茫茫,他到那裡去尋覓她呢?他氣味奄奄,朝不慮夕,又如何能夠再一次走遍天涯天涯呢?“路遠莫致倚難過,何為懷憂心煩傷”!“側身西望涕沾裳”!
他向兒子要來紙、筆,支起病軀,伏在女兒的書桌上,脫手寫一封信,每寫一行,都要破鈔極大的體力,喘氣一陣,打量著那張照片,積儲一些力量,再持續寫。他那麻痹的手很難把筆拿穩,昏花的老眼很難把紙上的橫格看清,字寫得很大,並且歪歪扭扭,相互堆疊著、扭結著,如果收信人真能收到,看的時候也是相稱吃力的。這封信,他斷斷續續地寫了好幾天,寫得很長,裝在信封裡,鼓鼓囊囊的像個包裹。信封上,用英文謄寫的是當年沙蒙·亨特的地點,拜請他不管如何想方設法也要找到梁冰玉,把這封信轉給她,如果他的老朋友亨特先生還健在的話。
不可!
冇過幾天,房管所也來了人,讓韓家的人十足從裡院搬出去,到倒座南房去,五間呢,你們歸裡包堆連吃奶的孩子都算上才六口人,充足住的了,快搬!困難戶等著呢!
韓子奇搖點頭。他已經透心兒涼了,他的心被玉摘走了,他忘不了他的那些玉!那五千年前的玉鏟、四千年前的玉璜,那商朝的玉玦,漢朝的剛卯、青玉天馬、青玉螭紋劍鞘飾,唐朝的青玉飛天珮、白美女物帶板、青玉雲紋耳杯,宋朝的瑪瑙葵花式托杯、白玉龍把盞,元朝的青玉牧馬鎮、碧玉雙耳活環龍紋尊,明朝的刻有琢玉大師陸子岡落款的茶晶梅花花插,清朝的白玉三羊壺、翡翠蓋碗、瑪瑙三果花插……冇有一件晚於乾隆期間的,冇有一件不是希世珍寶!這些東西,落空了上哪兒找去?“玉王”冇有了玉,還如何活?他悔怨1946年不該從英國返來,使這些珍寶遭此災害;他悔怨1948年冇有像蒲緩昌那樣聞風而動,舉家南遷,不然,這兩個朋友仇家還能夠在香港持續較量!唉,時過境遷,現在悔怨另有甚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