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玉彆(3)[第2頁/共3頁]
天星記得小姨,記得清清楚楚。二十年前小姨返來過,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扔下新月就走了。那一年天星十一歲,十一歲的孩子甚麼都懂了,甚麼都能記著了。他越大就越明白了那件事兒給這個家留下了多麼慘痛的創傷。他曉得媽媽恨小姨,恨她搶走了爸爸。媽媽不是一件衣裳,不是一所屋子,媽媽是人,如何能讓爸爸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呢?媽媽不但恨小姨,也恨爸爸,恨他的心大狠!那恨,是愛到了頂點的恨。她到底還是愛爸爸,他返來了,還是收留他,跟他過日子,媽媽是怕這個家散了,怕天星冇爸爸!
“唉!”天星站在爸爸床前,不知該如何說。他不能把內心的話都說出來,不能讓爸爸曉得他偷看了那封信,他不肯意刺激爸爸,更不能劈麵兒數落爸爸,隻好找個來由:“現現在不準跟本國人通訊了,讓上邊兒查出來可了不得!”
“噢……”韓子奇驚駭地睜著昏花的老眼,“信都不能寄了?……不能寄了……”
“為甚麼?”他很惱火,人老了,走不動了,這麼點兒事教唆兒子,都教唆不動,讓人悲傷,“你快去!早一天……寄走……早一天到!”
他冇有去郵局,而是回到本身的屋去。陳淑彥還冇放工,青萍哄著結綠在床上玩兒。
天星手裡拿著那封沉甸甸的信,倉促扯開信封,急於曉得內裡的內容。他底子不曉得私家通訊奧妙是受法律庇護的,這時候法律實在也已經不管事兒了,這封信,他不查抄也有人查抄,倒不如他先“查抄”。
他一邊看信,一邊顫抖。爸爸不該再邀小姨回家一趟。他曉得爸爸一輩子也忘不了小姨,想再見她一麵,這類感情,天星懂,他本身也有這類思念,這類痛苦。但是,小姨不能再返來了!新月已經不在了,還讓她返來乾甚麼?媽媽如果見了小姨,準能瘋了,她這麼大年紀了,還讓她受如許的刺激乾甚麼?家裡現在不但有了兒媳婦,另有了孫子、孫女,淑彥對家裡疇昔的事兒都不曉得,青萍、結綠當然永久也不會曉得,還當著兒孫抖落那些老年陳賬乾甚麼?非得把眼現儘、把臉丟儘、把家拆儘不算完嗎?現在這個家已經成了甚麼模樣了?
他真是老胡塗了!
他已經好多年冇給任何人寫過信了,感覺寫這封艱钜的信、痛苦的信也是一種享用。發明手劄這類東西的人真是了不起。信是人和人對話的持續和替代。人和人並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夠對話,偶然候麵劈麵都不能對話,偶然候想對話又見不著麵兒。信能把嘴裡說不出的話、內心的話寫出來,信能把人的思惟豪情傳到千裡萬裡以外的見不著麵兒的人那邊去。以是信比說話更頂用。他俄然認識到信是那麼寶貴,那麼首要。如果話不能說,信也不能寫,人就會憋死、愁死、苦死。為甚麼早不寫這封信呢?早就該寫。如果五年前寫這封信,還能夠奉告冰玉關於女兒的好動靜。但當時候他冇有勇氣寫,他總感覺本身不配給冰玉寫信。現在就更不配了,卻又必須寫。不寫這封信,他死了都不能瞑目,會永久受冰玉的怒斥。他但願當代的債,當代了清,不要拖到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