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雙出柩[第1頁/共7頁]
豈肯自吝死,複將父骨侵?
府裡見是性命,發下理刑館。那理刑推館,最是心性慘刻的,喜的是簡屍,好的是入罪,是個拆人家的祖師。見性命狀到手,訪得洪家钜富,就想在這樁事上顯出本身風力來。趕緊出牌拘人,吊屍簡明。陳家老婆實是怕事,與人籌議道:
“遞了免簡,就好住得。”急寫狀去遞。推官道:“清楚是暗裡買和的情了。”不肯準狀。洪家央了分上去說:“屍親不肯,能夠免簡。”推官一發怒將起來道:“有了銀子,國法多行不去了?”反將陳家老婆撥出,定要簡屍。冇何如隻得拾出棺木,解到屍場,聚齊了一乾人眾,如法蒸簡。仵作人曉得官府內心要報重的,敢不阿諛?把紅的說紫,青的說黑,報了致命傷兩三處。推官大喜道:“是拿得倒一個富人,不肯假借,我申明就重了,立要問他抵命!”怎當得將法規一查,家長毆死雇工人,隻斷得安葬,問得徒贖,井無賠償之條。隻落得洪家費掉了些銀子,陳家也不得安寧。陳福生殮好入棺了,又狼狼籍藉這一番。大師多事,陳喇虎也不見沾了甚麼實滋味,推官也不見增了甚麼好名頭,枉做了難人。
兩大尹見王秀才如此決烈,又驚又慘,一時作聲不得。兩縣門生一齊來看王秀才,見已無救,交誼激起,哭聲震天。對兩大尹道:“王生如此死孝,真為可貴。今其家惟老母寡妻季子,身後之事,兩位父母主張從厚,以維風化。”兩大尹不覺垂淚道:“本欲相全,豈知其性烈如此!前日王生曾將當時處和之產,封識花息,當官交明,以示義不苟受。今當立一公案,以此項給其母妻為終老之資,庶幾兩命相抵。獨多著王良一死無下落,即以買和財產周其家屬,亦為得平。”諸生眾口稱是。兩大尹隨各捐俸金十兩,諸生共認捐三十兩,共成五十兩,召王家親人來將屍首級回,從厚治喪。兩門生員為文以祭之雲:“嗚呼王生,父死不鳴。刃如仇頸,身即赴冥。欲全其父,寧棄其生。一時之死,千秋之名。哀哉尚饗!”諸生讀罷祭文,放聲大哭。哭得山搖地動,聞之者無不淚流。哭罷,隨請王家母妻拜見,麵送賻儀,說道:“伯母尊嫂,宜趁此資物,出喪殯殮。”王母道:“謹領尊命。即當與兒媳商之。”俞氏哭道:“多承各位美意。吾夫初死,未忍遽殯,尚欲停喪三年,儘妾身事生之禮。三年既滿,然後議葬,各位伯叔不必性急。”諸生不知他甚麼意義,各自散去了。
懷仇數年餘,始得伏斧砧。
寧知俠義士,一死無沉吟!
詎知王良打得傷重,次日身危。王良之子王世名,也是個讀書人。父親將死之時,喚過分付道:“我為族子王俊毆死,此仇不成忘!”王世名痛哭道:“此不共戴天之仇,兒誓不與俱生人間!”王良點頭而絕。王世名拊膺號慟,即具狀到縣間,告為立殺父命事,將族長告做見人。縣間準行,隨行牌吊屍到官,服侍相簡。王俊自知此事分裂,到不得官,苦央族好處息,任憑要銀多少,總不計論。處得停妥,族長分外酬謝,自不必說。族長見有些油水,來勸王世名罷訟道:“父親既死,不成複活。他家有的是財物,怎與他爭得過?要他償命,需求簡屍。他利用了仵作,將傷報輕了,命一定得償,屍骨先吃這番狼籍,大不是算。依我說,乘他俱怕成訟之時,多要了他些,落得做了人家,大師保全得無事,未為非策。”王世名自想了一回道:“如果執命,無有不簡屍之理。非論世情敵他不過,縱是償得命來,傷殘父骨,我心何忍?隻存著報仇在心,拚得性命,那處不著了手?何必當官拘著理法,先將父屍經這番慘酷,又三推六問,幾年代日,才正得典刑?不如目今權依了他們處法,詐癡佯呆,住了官司。且保全了父骨,彆圖再報。”答覆族長道:“父親委是冤死,但我貧家,不能與做頭敵,隻憑長輩所命罷了。”族長大喜,去對王俊說了,主張將王俊膏腴田三十畝與王世名,為殯葬父親養膳老母之費。王世名同母當官遞個免簡,族長隨遞個息詞,永無翻悔。王世名一一依聽了,來對母親說道:“兒非見利忘仇,若非如此,父骨不保。兒以是權聽其處罰,使彼絕無狐疑也。”世名之母,婦女見地,是做人家動機重的,見得了這些肥田,能夠享用,也自甘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