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春以為期[第1頁/共3頁]
萬曆三十二年,王稚登七十生辰,馬湘蘭決定抱病趕到姑蘇為她的王郎祝壽,並宣稱此一行,縱有風雨虎狼,亦不成阻她腳步。相傳,王稚登壽辰之時,湘蘭集資買船載歌妓數十人,宴飲累月,歌舞達旦,盛況前無來者。她重亮歌喉,為戀人壽,亦為三十載的癡情,台下,王稚登聽得老淚縱橫。他終究想起,曾經與湘蘭之約,“餘與姬有吳門煙月之期,幾三十年未償。”
明朝的十裡秦淮,是金粉樓台,畫舫淩波的歌樂酒濃之地。煙籠寒水月籠沙,夫子廟旁,望月樓邊。便是馬湘蘭的幽居之處。在她的宅第“幽蘭館”中,曲徑迴廊,竹影清泉,飛簷漏窗,青苔臥階,極是古韻清幽,如夢似幻。馬湘蘭是愛蘭人,她在院中種滿各色蘭花,日日悉心顧問,與蘭共芳。那些蘭,聽著清歌曼舞,照著槳聲燈影,亦出落得幽雅非常,脫塵脫俗,不負仆人意。不時有慕名者登門拜訪,賞花,談詩,觀畫,更加一睹才子風華。
馬湘蘭邊幅雖非國色天香。乃至“姿首如凡人”,但“神情開滌,濯濯如春柳早鶯,吐辭流盼,巧伺人意”,固“見之者無不大家自失也”。想來她恰是如蘭似竹的那一類才子,不以嬌美的邊幅媚人,腹有詩書氣自華,她用來取勝的是滿腹的才情與奇特的本性。
普希金在詩歌裡如是說。真像彼時的湘蘭。
相傳她離世之時,院中幽蘭一夜綻放,披髮的芳馥,貞靜而斷交,如同一場昌大的告彆。
昨與足下握手論心,至於夢寐中聚感,且不能連袂傾倒,托諸肝膈罷了。連日伏枕,惟君是念,想能心亮也……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返回金陵後,馬湘蘭心力交瘁,不久後就分開了人間,時年五十有七。生命的閉幕,讓她的愛,成為愛過。
蘭,這個字本身就美,形狀,樂律,寄意,都惹人保重。抑或隻是低低地,在內心念一聲,蘭,也能刹時把本身念得密意綿綿起來。一向以為,蘭,不但合適生在空穀裡,更合適在發展在畫卷中。
千裡其如何,輕風吹蘭杜。
那麼現在,就借這蘭花之名,隔著流光與滄海,拈筆寫一寫馬湘蘭的幽姿,她如蘭如蕙的才情與癡念,輕解一段,秦淮河邊那又瀲灩又苦楚的風月舊事。
彼時,馬湘蘭亦知王稚登已有妻室,薄命憐卿甘做妾,她仍然想委身於他。她視王郎是人間可貴的故意人,他對她有恩,她想用全部身心來還。可他偏不肯,說辭甚是仁義,正氣凜然:“脫人之厄因覺得利,去厄者之者多少?”意義是,我救你離開傷害之境,並未曾想要圖女人甚麼呀。王稚登的回絕實在讓馬湘蘭好不失落,但同時又讓那君子形象進一步深植湘蘭心中。湘蘭這邊是愛之深,戀之切,怎肯等閒放棄,她始終信賴,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有一天,她的王郎,會欣然接管本身。
王稚登,字百穀、百榖、伯榖,號半偈父老、青羊君、廣長庵主等。雖平生布衣,但有文名,善書法,曾拜吳郡四才子之一的書畫大師文征明為師,入“吳門派”,創“南屏社”。文征明逝後,王稚登振華後秀,重整旗鼓,主詞翰之席三十餘年,著作豐富,並有書法貼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