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殤(2)[第1頁/共3頁]
梁亦清笑笑說:“這是個奶名兒啊,還得有個大號!今後你學成了技術,出頭露麵,不能讓人家都喊你‘小奇子’!你姓甚麼?”
光陰在催著徒弟一天六合衰老,臉上的皺紋不知不覺地加深,頭上的黑髮不知不覺地染白,那不是沾上的玉粉啊,那是永久也洗不去的白髮。那雙手,那雙成年累月在水中浸泡、在金剛砂中磨鍊的手,變成了龍鐘屈結、鱗甲班駁的古樹老根!但他仍在不斷地做,技術人的生命,就在永不斷息地勞作的手上。
隻識幾個字的琢玉藝人冇有本領為門徒定名。他但願這個名字要叫起來順口、聽起來清脆,又和琢玉行業多少有些乾係,像“君壁”、“冰玉”那樣纔好。因而興趣勃勃地帶著小奇子,去就教“博雅”宅裡的老先生。
說著,便把一包沉甸甸的袁大頭從包裡取出來,擱在桌上。梁亦清就讓韓子奇收起來。固然蒲緩昌嘴裡說“好籌議”,實際上把代價已經定下來了,冇有甚麼籌議的餘地,遵還是例是預付三成訂錢,蒲綬昌給了六百,梁亦清內心一算就出來了,這件活兒統共值兩千塊現大洋。
梁亦清還是悶聲不響。不是他冇有這般技術,而是深知這件活兒的費工費時,少說也要破鈔三年的工夫。三年隻做這一件兒,居家長幼吃甚麼?
梁亦清麵對這幅丹青,沉吟半晌冇有言語。紙是平麵的,但畫中山川卻天涯有千裡之遠,信筆寫來,毫無拘束;寶船上,船樓、桅杆、帆船、旗號,都立體凸現,各有分歧的外型和質感,或雕欄砌柱,或一線直立,或騰空飛動,又相互交叉、堆疊,時斷時連;畫中人物,身份、打扮、春秋、姿式、神態各彆,又都個個逼真逼真,一絲不苟……要把這般丹青妙筆移花接木,轉換成可堪與之媲美的玉雕,談何輕易!
蒲綬昌笑了:“到底是梁老闆胸有城府!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您還拿我一手兒啊?冇說的,代價上好籌議!不瞞您說,我今兒個把訂錢都給您帶來了,這六百塊現大洋,您先花招,等活兒完了,再清賬!”
梁亦清冷靜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你曉得甚麼!
“不,我有姓,”小奇子咬著嘴唇,死力不讓本身的眼淚流出來,“我姓韓。”
壁兒說:“要不然,你就跟我們姓梁吧?”
小奇子不說話。他的姓氏,也已經好多年冇人問起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誰去管他姓甚麼呢?是收留他的吐羅耶定巴巴給他起了個經名兒“易卜拉欣”,今後代替了名,也代替了姓,他出世的血緣,就不再為人所知了。現在徒弟問起他,使他又想起了悠遠的疇昔,一種難以言表的感情湧上心頭,眼裡閃爍著淚花。
春去秋來,寒暑瓜代,門前的楊柳飛了三次花,院中的石榴結了三番果,韓子奇在水凳兒前消磨了千餘個日日夜夜,不知不覺地長大了。穩定的餬口、暖和敦睦的家庭氣味復甦了他那顆因為耐久流落而變得冷酷的心,簡樸但是充沛的飯食包管了他從少年到青年的過渡期間急劇增加的營養需求,對琢玉技藝的不懈尋求激起他以締造充分人生的信心,繁華的都會環境塑造了他以合作求得安身之地的脾氣。三年的時候,他即是重新開端了人生,**著徒弟的心血、北京的水土,悄悄地長成了一個男人漢,個子猛躥到和徒弟那樣高,寬寬的肩膀,挺實的腰身,充滿了芳華的生機。臉上的稚氣和內疚褪去了,唇邊已經呈現茸茸的髯毛,顯得比十九歲的實際春秋還要老成、精乾。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遇見玉石就像雄鷹搏兔普通淩厲、迅猛,一雙粗糙瘦硬的手,上了水凳兒就如同皰丁解牛那樣純熟自如、遊刃不足,的確是造物主複製了一個梁亦清。他擔當了徒弟刻薄暖和的氣質,卻又不像徒弟那樣不擅言辭;完整丟掉了昔日的南腔北調,變成一口純粹的“京腔兒”,待人接物謙遜馴良;不知秘聞的人,很難在他身上看到當年的流浪兒易卜拉欣瘦骨伶仃、不幸巴巴的影子了。早在流浪期間,他就跟吐羅耶定巴巴初識了一些漢字,現在,又抽暇念一點兒二酉堂印的《三字經》、《千字文》,幫忙徒弟記記賬目、寫寫手劄就不算難事兒了,固然不能和人家大鋪子裡的賬房先生比擬,更不能和“博雅”宅的“玉魔”老先生比擬,但在徒弟眼裡,門徒也算是有“學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