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婁公子故裡遇貧交(1)[第1頁/共3頁]
適值江西寧王反亂,各路戒嚴,朝廷就把他推升了南贛道,催趲軍需。王太守接了羽檄文書,星速赴南贛到任。到任未久,出門檢察台站,大車駟馬,在路曉行夜宿。那日到了一個處所,落在第宅——第宅是箇舊人家一所大屋子——走出來舉頭一看,正廳上懸著一塊匾,匾上貼著紅紙,上麵四個大字是“驊騮開道”。霸道台瞥見,吃了一驚。到廳升座,屬員衙役拜見過了,掩門用飯,忽見一陣大風把那片紅紙吹在地下,內裡現出綠底金字,四個大字是“天府夔龍”。霸道台內心不堪駭異,才曉得關聖帝君判定的話,直到本日才驗。那所判“兩日黃堂”,便就是南昌府的個“昌”字。可見萬事分定。一宿無話,查畢公事回衙。
斯須,擺上酒來,奉席坐下。王太守漸漸問道:“處所情麵,可另有甚麼出產?詞訟裡可也略有些甚麼通融?”蘧公子道:“南昌情麵,鄙野不足,巧詐不敷。若說處所出產及詞訟之事,家君在此,準的詞訟甚少,若非綱常倫紀大事,其他戶、婚、田土,都批到縣裡去,務在安輯,與民歇息。至於到處利藪,也毫不耐煩去搜剔他,或者有,也不成知。但隻問著晚生,便是‘問道於盲’了。”王太守笑道:“可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話,現在也不甚確了。”當下酒過數巡,蘧公子見他問的都是些鄙陋不過的話,因又提及:“家君在這裡無他好處,隻落得個訟簡刑清,以是這些幕賓先生在衙門裡,都也吟嘯自如。還記得前任臬司向家君說道:‘聞得貴府衙門裡,有三樣聲氣。”王太守道:“是那三樣?”蘧公子道:“是吟詩聲,下棋聲,唱曲聲。”王太守大笑道:“這三樣聲氣卻也風趣的緊。”蘧公子道:“將來老先生一番抖擻,隻怕要換三樣聲氣。”王太守道:“是那三樣?”蘧公子道:“是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王太守並不知這話是挖苦他,正容笑道:“現在你我替朝廷辦事,隻怕也不得不如此當真。”蘧公子非常大酒量,王太守也最好飲,相互傳杯換盞,直吃到日西時分,將交代的事劈麵言明,王太守許定出結,道彆去了。
直到早餐過後,一乘小轎,一副紅全帖,上寫“眷晚生蘧景玉拜”。王太守開了宅門,叫請少爺出去。王太守看那蘧公子翩然俊雅,行動不群,相互施了禮,讓位坐下。王太守道:“前晤尊公大人,幸瞻豐采,本日卻聞得略有些貴恙?”蘧公子道:“家君大哥,常患肺病,不刻苦煩,兼之兩耳重聽。多承老先生記念。”王太守道:“不敢。老世台本年多少尊庚了?”蘧公子道:“晚生三十七歲。”王太守道:“一貫總隨尊大人任所的?”蘧公子道:“家君做縣令時,晚生尚幼,相隨敝門伯範老先生在山東督學幕中讀書,也幫他看看卷子。直到升任南昌,署內無人辦事,這數年總在這裡的。”王太守道:“尊大人精力正旺,何故就這般激流勇退了?”蘧公子道:“家君常說:‘宦海風波,實難久戀。’況作秀才的時候,原有幾畝薄產,可供饣亶粥;先人敝廬,可蔽風雨;就是琴、樽、爐、幾、藥欄、花榭,都也另有幾處,能夠消遣。以是在風塵勞攘的時候,每懷長林豐草之思,現在卻可賦《遂初》了。”王太守道:“自古道:‘休官莫問子。’看老世台這等襟懷高曠,尊大人以是得暢然掛冠。”笑著說道:“將來,不日高科鼎甲,老先生恰好做封翁納福了。”蘧公子道:“老先生,人生賢不肖,倒也不在科名。晚生隻願家君早歸田裡,得以菽水承歡,這是人生至樂之事。”王太守道:“如此,更加可敬了。”說著,換了三遍茶,寬去大衣服,坐下。說到交代一事,王太守實在作難。蘧公子道:“老先生不必過費清心。家君在此數年,布衣蔬食,不過仍舊是儒生行動,積年所積俸餘,約有二千餘金。如此地倉穀、馬匹、雜項之類,有甚麼貧乏不敷處,悉將此項送與老先生肆意彌補。家君曉得老先生數任京官,宦囊貧寒,決不有累。”王太守見他說得風雅利落,滿心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