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1頁/共2頁]

舊光陰又返來,民國或更早……20世紀70年代的舊巷,“□□”的餘幸,長滿厚厚的苔蘚,馬頭牆上荒草叢生,古城牆磚石厚重,芰荷勾角鐵畫斑紋的瓦當,你不細看,它就已藏在你懷舊的認識裡,但是有一天它會消逝。

調子清冷得如荷上之露,是煮沸的草藥,敷著你那些安閒不了的創口。你還不曉得安閒是甚麼嗎?這夜啊,竟有那般深的感激令人泫然涕淚,莫辨悲喜。

梅先生的舊照裡,他梳著整齊的頭,著筆挺的洋裝,老是笑著,那一份笑,彆人亦學不來。這一份安閒,是從少年就修習而起,它讓他經曆了多少磨難,磨得珠圓玉潤。京戲是在梅先內行中盛極,又跟著他的老去而老去的。

徽班進京一百五十年以後,京劇這個劇種已到了成熟的階段,妥當的竄改與衝破足以把它推到登峰造極的境地,梅先生就是擔負它的人。但是再過五十年,京劇未逃脫它由盛而衰的運氣。

四十多年不間斷用羊毫寫日記,故後日記被清算成書。拜吳昌碩等大師為師,學畫,每天以畫為日記,對峙四十多年,光是那些用小楷寫得端端方正的日記本封麵,就令人戀慕。

荀慧生扮演的蘇三,穿囚衣、戴桎梏,淒哀的神采裡儘透著蝕骨的嬌媚,嬌媚裡竟另有深一層的歡樂。她(他)略偏了頭,淒淒哀哀又利落地一起唱下去,□□似的聲音,這聲音他用書畫詩詞浸淫了四十多年。

誰曾想,曾經那樣扮相嬌美的貴妃成了行動遲緩的天女,那一副清越如鐵箏的嗓子,一旦放開來,還是又寬又廣,又高又亮,又厚又醇。

可我喜好六十歲的梅先生扮二八才子,仍然嬌媚多情,轉頭,流盼,一份文明之韻竟勝卻當年。安閒之韻,把光陰輕拈在指尖調笑又調笑,京戲是老而彌醇的。

我們的下一代,是不會再碰到這彷彿鬼怪附體的一瞬了。蜀中的金銀斑白皚皚開了一樹,花粉紛繁,又黃了,人老珠黃的黃。

“管他憑麼掙紮?”

梅蘭芳:風吹荷葉煞

一具畫得桃紅柳綠的京戲旦角臉譜,眉梢斜飛到鬢邊,粉白的臉重塗脂粉,濃豔得令人淒惶。塵凡承載厚重的脂粉,眼皮墨黑到瑩然有淚,腮紅上得昌大,芳華的斜紅重抹,竟隻為穿了囚衣、戴了鎖鏈唱一曲《蘇三起解》。

我們在庸碌的餬口和世俗的代價觀裡輕易偷生,如許明麗的眼睛早就被怠倦的眼睛代替。而荀慧生的眼睛畢生都傲視生姿。

莽靈山藤牽蔓掛,作踐了幾領□□……任憑我三昧罷、遊戲毗耶。百般生也滅也迷也悟也,管他憑麼掙紮,著了說話筆墨須差。

言慧珠的《玉堂春》超出暮秋花蔭鞦韆架,沉沉前奏販子得令人泫然,小人物的歌哭歡笑,一應心聲掙紮踉蹌,枉想翱翔,枉想成針,成刺,成鋒刃,成悲忿,成重諫。

荀派紅娘非常活潑活潑,比崔鶯鶯呆呆坐在那兒標緻多了。

想當年梅先生紅遍大江南北、紅遍天下的盛況,自是他開創新京戲的成果。

《天女散花》是梅蘭芳六十歲今後,扮相不再甜美,而一世修為卻融得剛好的精美戲目。它是有脾氣的,是有情感的,是沉澱下來的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