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 卷四 浪遊記快2[第2頁/共4頁]

是年冬，餘為朋友作中保所累，家庭失歡，借居錫山華氏。來歲春，將之維揚而短於資，有故交韓春泉在上洋幕府，因往訪焉。衣敝履穿，不堪入署，投劄約晤於郡廟園亭中。及出見，知餘愁苦，概助十金。園為洋商捐施而成，極其闊大，惜裝點各景，混亂無章，後疊山石，亦無起伏照顧。歸程忽思虞山之勝，適有便舟附之。時當春仲，桃李爭研，逆觀光蹤，苦無朋友，乃懷青銅三百，信步至虞山書院。牆外仰矚，見叢樹交花，嬌紅稚綠，傍水依山，極饒幽趣。惜不得其門而入，問途以往，遇設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羅春，飲之極佳。詢虞山那邊最勝，一遊者曰：“今後出西關，近劍門，亦虞山最好處也，君欲往，請為前導。”餘欣然從之。出西門，循山腳，凹凸約數裡，漸見山嶽聳峙，石作橫紋，至則一山平分，兩壁凹凸，高數十仞，近而俯視，勢將傾墮。其人曰：“相傳上有洞府，多仙景，惜無徑可登。”餘興發，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巔。所謂洞府者，深僅丈許，上有石罅，洞然見天。昂首下視，腿軟欲墮。乃以腹麵壁，依藤附蔓而下。其人歎曰：“壯裁！遊興之豪，未見有如君者。”餘口渴思飲，邀其人就野店沽飲三杯。陽烏將落，未得遍遊，拾赭石十餘塊，懷之歸寓，負笈搭夜航至蘇，仍返錫山。此餘愁苦中之快遊也。

城中察看之下，僅一彆駕。道署緊靠北城，後有園圃，橫長約三畝。東西鑿兩池，水從西南牆外而入，東流至兩池間，支分三道：一貫南至大廚房，以供日用；一貫東入東池；一貫北折西、由石螭口中噴入西池，繞至西北，設閘泄瀉，由城腳轉北，穿竇而出，直下黃河。日夜環流，殊清人耳。竹樹陰濃，仰不見天。西池中有亭，藕花繞擺佈。東有麵南書室三間，庭有葡萄架，下設方石，可弈可飲，以外皆菊畦。西有麵東軒屋三間，坐此中可聽流水聲。軒南有小門可通閣房。軒北窗下另鑿小池，池之北有小廟，祀花神。園正中築三層樓一座，緊靠北城，高與城齊，俯視城外即黃河也。河之北，山如屏列，已屬山西界。真洋洋大觀也！餘居園南，屋如舟式，庭有土山，上有小亭，登之可覽園中之概，綠陰四合，夏無暑氣。琢堂為餘顏其齋曰”不繫之舟”。此餘幕遊以來第一好居室也。土山之間，藝菊數十種，惜未及含葩，而琢堂調山左廉訪矣。家屬移寓潼川書院，餘亦隨往院中居焉。

黃州赤壁在府城漢川門外，聳峙江濱，截然如壁。石皆絳色，故名焉。《水經》渭之赤鼻山，東坡遊此作二賦，指為吳魏交兵處，則非也。壁下已成陸地，上有二賦亭。

乙醜孟春，揖山尊人蓴薌先生偕其弟介石，率子侄四人，往襆山家祠春祭，兼掃祖墓，招餘同往。順道先至靈岩山，出虎山橋，由費家河進香雪海現梅。襆山祠宇即藏於香雪海中，時花正盛，咳吐俱香，餘曾為介石畫《襆山風木國》十二冊。是年玄月，餘從石琢堂殿撰赴四川重慶府之任，溯長江而上，舟抵皖城。皖山之麓，有元季忠臣餘公之墓，墓側有堂三楹，名曰“大觀亭”，麵對南湖，背倚潛山。亭在山脊，眺遠頗暢。旁有深廊，北窗敞開，時價霜時初紅，爛如桃李。同遊者為蔣壽朋、蔡子琴。南城外又有王氏園，其地善於東西，短於南北，蓋北緊背城、南則臨湖故也。既限於地，頗難位置，而觀其佈局，作重台疊館之法。重台者，屋上作月台為天井，疊石栽花於上，使遊人不知腳下有屋。蓋上疊石者則下實，上天井者則下虛，故花木仍得地氣而生也。疊館者，樓上作軒，軒上再作平台。高低盤折，堆疊四層，且有小池，水不漏泄，竟莫測其何虛何實。其立腳全用磚石為之，承重處仿照西洋立柱法。幸麵對南湖，目無所阻，騁懷旅遊，勝於平園。真野生之奇絕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