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藝篁館裡,曾國藩縱論天下人物[第1頁/共6頁]
趙烈文著《能靜居日記》:"同治六年七月初五日,丙辰,睛。午後,滌師來久談,言芸仙在粵申明之劣……勸捐助餉……郭在粵東一概施之,常常詩書之家,橫納罟網,而又高自位置,不近情麵,所作所為,無不肆意。即如棄婦一事。婦始入門,其老妾命服相見,為婦室下首,而妾居上首,此豈知禮者所為"匕至粵官,與夫人、如夫人用綠轎三乘入署。第二日夫人大歸,第三日即下勒捐之令,持躬如此,為政如彼,官方安得不鼎沸?郭悍然不顧。""彆的另有郭筠仙。前幾年在粵與寄雲鬨得不成開交,衡情衡理,自是筠仙不對。暮年在都中,寄雲見筠仙之文采,便極欲納交,央我從中紹介。前任湘撫,又屢思延之入幕。比任粵督,廷寄問黃辛農可否勝粵撫之任,寄雲即疏劾黃及藩司文格,而保郭堪任粵撫,令兄堪任藩司。寄雲才具當然不如筠仙,但畢竟有德於筠仙,而筠仙與寄雲爭權,弄得督撫反麵。筠仙本身亦不檢點。先是棄錢氏夫人,後迎錢氏入門,其老妾命服相見。住房,夫人居下首,妾居上首,進撫署則與夫人、如夫人三乘綠呢大轎一齊抬入大門。你看,言論怎不鼎沸?而筠仙竟悍然不顧。""怪不得粵撫做不下去了。"這些妙聞,李鴻章聽得甚是有味。
"少荃,你以'三千年一大變局'這句話來概括本日情勢,非常簡明動聽。你回保定後,就以這句話為主旨,把剛纔說的這些內容,給太後、皇上上一個摺子,讓天下人都能遭到震驚。""好,我歸去就寫。"李鴻章也早有這個設法了,他要給醇王和前不久歸天的倭仁一類的人敲敲警鐘。
李鴻章忙說:"弟子這是信口胡說的,究竟應以何種態度與洋人打交道,還求恩師指導。"曾國藩的手仍未分開髯毛,將李鴻章凝睇很久,說:"依我看,還是一個誠字恰當,誠能動聽。洋人亦是人,中國人能夠誠動之,洋人豈能例外?賢人言忠信可行於蠻貊,這是斷不會錯的。我們眼下既無實在力量,儘你如何虛強造作,他是看得明顯白白,都是不頂用的。不如老誠懇實,推誠相見,與他平情講理,雖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至過於虧損。不管如何,我的誠信身份,老是靠得住的。腳結壯地,蹉跌亦不至太重,想來比痞子腔靠得住些,你說是嗎?""是,是。"李鴻章點頭不已,"弟子此後必然遵守恩師的教誨辦理,與洋人推誠相見。"斑竹林邊,藝篁館裡,師生倆推心置要地暢談著。西邊天空漸由明朗而轉成緋紅,最後,落日終究固執地出雲層,期近將墜入西山的最後一刹時,暴露了它火紅的一角。餘暉將兩江總督衙門照得透明透亮,預示著明天將是一個陰沉的日子。曾國藩對著窗外的仆人招招手。那人出去,雙手捧著一個約七寸長三寸寬,以暗紅織錦飾麵的小木盒。曾國藩接太小盒,翻開盒蓋,暴露兩個茶青色的精彩玉球來。他指著玉球對李鴻章說:"這兩個和闐玉球,原是穆中堂的愛物,在他的手內心轉過二十餘年。鹹豐四年穆相病重期間,托康福送給了我。從當時起,在我的手內心又轉過十七八年了。現在,我也不需求用它了。賢弟目前雖精力充分,然亦需早加保養。明天是個好天,恰好出發,我平生無奇珍奇寶,穆中堂的這兩個玉球,就轉送給你,權作我留給你的一點記唸吧,願賢弟為國保重!"李鴻章舉起雙手,慎重地接過木盒,一時不知說甚麼是好。這時,曾紀澤拿了一件絲綿大氅走了出去,對父親說:"剛纔收到九叔從武昌發來的信,已於初二日拔錨來江寧,這兩天內怕要到了。""哦,沅甫是該到了。少荃,我們回上房吃夜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