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詮言訓[第2頁/共7頁]

洞同六合，渾沌為樸，未造而成物，謂之太一。同出於一，所為各彆，有鳥、有魚、有獸，謂之分物。方以類彆，物以群分，性命分歧，皆形於有。隔而不通，分而為萬物，莫能及宗，故動而謂之生，死而謂之窮。皆為物矣，非不物而物物者也，物物者亡乎萬物當中。稽古太初，人生於無，形於有，無形而製於物。能反其所生，故未無形，謂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於太一者也。賢人不為名屍，不為謀府，不為事任，不為智主。藏無形，行無跡，遊無朕，不為福先，不為禍始，保於虛無，動於不得已。欲福者或為禍，欲利者或離害。故有為而寧者，失其以是寧則危；無事而治者，失其以是治則亂。星列於天而明，故交指之；義列於德而見，故交視之。人之所指，動則有章；人之所視，行則有跡。動有章則詞，行有跡則議。故賢人掩明於不形，藏跡於有為。王子慶忌死於劍，羿死於桃棓，子路菹於衛，蘇秦死於口。人莫不貴其統統，而賤其所短，但是皆溺其所貴，而極其所賤。所貴者無形，所賤者無朕也。故豺狼之強來射，蝯狖之捷來措。人能貴其所賤，賤其所貴，可與言至論矣。

釋道而任智者必危，棄數而用才者必困。有以欲多而亡者，未有以無慾而危者也；有以欲治而亂者，未有以守常而失者也。故智不敷免患，愚不敷乃至於失寧。守其分，循其理，失之不憂，得之不喜，故成者非所為也，得者非所求也。入者有受而無取，出者有授而無予，因春而生，因秋而殺，所生者弗德，所殺者非怨，則幾於道也。賢人不為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也；修足譽之德，不求人之譽己也；不能使禍不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來，信己之不攘也。禍之至也，非其求所生，故窮而不憂；福之至也，非其求所成，故通而弗矜。知禍福之製不在於己也，故閒居而樂，有為而治。賢人守其以是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無，則統統者亡矣；修其統統，則所欲者至。故用兵者，先為不成勝，以待敵之可勝也；治國者，先為不成奪，待敵之可奪也。舜修之曆山，而海內從化；文王修之岐周，而天下移風。使舜趨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猶弗能保，何尺地之有！

善遊者，不學刺舟而便用之，勁◆者，不學騎馬而便居之。輕天下者，身不累於物，故能處之。泰王亶父之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幣珠玉而不聽，乃謝耆老而徙岐周。百姓攜幼扶老而從之，遂成國焉。推此意，四世而有天下，不亦宜乎！無以天下為者，必能活天下者。霜雪雨露，生殺萬物，天有為焉，猶之貴天也。厭文搔法，治官理民者，有司也，君無事焉，猶尊君也。辟地墾草者，後稷也；決河濬江者，禹也；聽獄製中者，皋陶也；有聖名者，堯也。故得道以禦者，身雖無能，必使能者為己用。不得其道，伎藝雖多，未無益也。方船濟乎江，有虛船從一方來，觸而覆之，雖有忮心，必無怨色。有一人在此中，一謂張之，一謂歙之，再三呼而不該，必以醜聲隨厥後。向不怒現在怒，向虛現在實也。人能虛己以遊於世，孰能訾之！